時下微信群詩詞之我見 文/ 康丕耀

時下微信群詩詞之我見

文/ 康丕耀

         本文所探討的話題范圍, 僅限于內(nèi)蒙古各詩詞群。近半年來, 我比較多的關注了群中作品, 總體感覺喜憂參半。欣慰的是,詩詞楹聯(lián), 層出不群; 名手新秀, 結(jié)伴而來。對于成就, 本文不再贅述。下面, 我只就群中存在的一些現(xiàn)象, 以及相關認識與建議, 與師友們進行一些探討, 以達拋磚引玉之目的。      

一． 詩詞群中的一些現(xiàn)象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首先需要說明的是，對這些現(xiàn)象的感受當然是自我的, 也并非所有時候都這樣。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1、作品多, 而新意相對少        印象較深的有這樣兩次。一是去年十一月中下旬, 北方連降大雪, 一時間詩友們踏雪尋梅的作品紛紛涌現(xiàn)。王守仁老師的一首詠雪七絕,引來近二百首的次韻和詩。瑞雪兆豐年, 首先收獲了詩詞, 這自然是好事。最近的一次, 就是吟詠新年。辭舊迎新,展望未來, 吟友們的熱情激蕩出滾滾詩潮, 可喜而可賀。

         然而，當我們冷靜地品鑒這兩次創(chuàng)作的時候, 便會發(fā)現(xiàn)一些作品有這樣一些不足: 立意基本相同, 意境區(qū)別不大, 視角大同小異, 語言缺少個性, 表現(xiàn)手法也比較單一。如此之多的同題詩, 要求首首新穎未免苛刻, 但無論怎樣, 藝術(shù)的生命和魅力永遠在于創(chuàng)新。縱觀吾華之詩, 凡是能夠穿越時空, 常讀常新的作品, 必定是有鮮明個性的獨到佳作。明代高啟的《梅花九首》, 何以名世? “ 道人所未道”也。同題九首, 首首警策。我們不妨摘錄幾聯(lián)來品鑒、感悟一下。其一: “ 雪滿山中高士臥, 月明林下美人來?！?其四:“ 飛去只憂云作伴, 銷來肯信玉為魂?！?其七:“ 獨開無那只依依, 肯為愁多減玉輝?” 其八:“ 春愁寂寞天應老, 夜色朦朧月亦香?！?其九:“ 斷魂只有月明知, 無限春愁在一枝。” 這些句子讀來, 神思靈動, 妙語出新, 絕無雷同重復, 何等高古而清逸, 其絕妙處, 真乃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。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2、詩群多, 而內(nèi)容相對單一          穿梭于各詩群閱讀, 常有這種感覺: 同題詩多, 節(jié)日詩多, 賀詩多,酬唱詩多。從此詩群讀到彼詩群, 從前讀到后, 乍看詩詞很多, 但認真讀過各群作品后, 就發(fā)現(xiàn)問題了: 同一作者的同一首詩, 在各群中幾乎皆能看到, 且常常被多人多次轉(zhuǎn)發(fā), 乃至到處轉(zhuǎn)發(fā)。這樣一來, 勢必造成群中作品內(nèi)容單一。在此, 我想就和詩現(xiàn)象再說幾句。詩友唱和, 本不足奇, 古例甚多,只是當唱和出真情, 唱和出思想, 唱和出新意, 乃至唱和出情懷與境界。所以, 不提倡逢詩便和, 一和再和。從文學和歷史的經(jīng)驗看, 凡是相互唱和者, 往往是要么相交篤深, 要么相互傾慕, 要么主張相同, 要么思想相近, 如李杜、如元白、如劉白、如二蘇、如辛陳……另外, 唱和的形式, 也未必非得次韻。除次韻外, 尚有依韻、用韻、限韻、倒疊等形式。唱和的內(nèi)容格調(diào), 亦未必非得一味相同或相近, 或投其所好, 完全可以反其意或違其意而和之, 如毛澤東的七律《和柳亞子先生》。

         事實上，群中并非無佳詠，只是相對較少而已。每次入群，常有眼前一亮的時候。給我印象深的有這樣幾首作品，如馬營寨的《黑河暮眺》：“獨對秋河酒未消, 流霞恍惚欲燃燒。一行大雁藏云嶺? 幾點殘花過石橋。我喜長川波滾滾, 誰悲古木葉蕭蕭? 從來造化由天地, 何必沾巾嘆寂寥?！豹殞诤樱莆慈?，微醉中觀景，所以雁若藏嶺，花似過橋。這一“藏”一“過”，一隱一顯，用字何其精妙而傳神，可謂“佳趣”與“韻味”俱足?！拔蚁查L川”，見胸襟浩闊，“誰悲古木”，顯古意蒼遠?！安L滾”對“葉蕭蕭”，精工，沉郁，流轉(zhuǎn)而不失大氣。古往今來，文人最易悲秋，而詩人于尾聯(lián)卻一反常調(diào)，翻出新格，讓人精神一振，境界陡然升華。從這首七律，可約略管窺出詩人的不俗才思、悲憫性情與沉雄氣象。再如白楊（本名趙洪?。┑摹稛o題》：“夜色空濛出小樓，一樁心事柳梢頭。相思不學今宵月，轉(zhuǎn)到天涯才半鉤?！痹鹿馊缢囊粋€夜晚，詩人于小樓外徘徊，把“一樁心事”系于“柳梢頭”。此情此景，讓人想起歐陽修的名句“月上柳梢頭，人約黃昏后。”可謂異曲而同工。絕句的優(yōu)劣常取決于轉(zhuǎn)句。此句轉(zhuǎn)好，既可承上，復可啟下，且能開出新境。詩人深諳此道，一句“相思不學今宵月”，其轉(zhuǎn)自然，若行云，似流水，一派天籟氣象。尾句“轉(zhuǎn)到天涯才半鉤”，有味，耐品，真是“言有盡而意無窮”。又如暗香如沁（真名不詳）的《臨江仙-夜夢》：“借得梅兒清氣，推開昨日柴門。幽香一縷漫黃昏。芳菲無限好，心上不留塵。漸漸空空色色，如如幻幻真真。風風雨雨俱無痕。元知離別久，本是謫仙人。”暗香如沁是一位寫詞高手，她的創(chuàng)作量巨而質(zhì)高，雖緣慳一面，但感佩已久。讀該詞真是一種藝術(shù)美的享受。其清逸靈秀的詞句，總讓我想起“仙風道骨”這個詞。題命夜夢，思任去來，偶入柴扉，梅香沁懷。本詞除禪意彌漫，灑脫曠達外，最大之特色，是妙用疊字而全無鑿痕，如月過竹海，泉唱山谷，清新而自然，舒朗而明快，似不遜于易安疊字之本色。

         3．美言多，而探討相對少       進入群中給人的第一印象，就是贊美多，而藝術(shù)探討少。有時，一首詩詞剛見發(fā)入群中，創(chuàng)作其實并不成熟，一些詩友尚未及仔細咀嚼，便“好詩”、“好詞”、“高手”、“奇才”、“太有才了”之類的溢美，不絕于“耳”。至于好在哪，為何好，如何能更好，或哪不足，因何不足，如何改進等交流性話題，卻相對較少。詩友鼓勵，當在情理，但一味稱贊，其意義自然打折。當然也并非沒有探討，只是這些探討還大多停留在形式層面，如“三平腳”、“三連仄”、“犯孤平”等等。連結(jié)合具體作品談點起承轉(zhuǎn)合這樣的基本探討，亦為少見。至于結(jié)合詩作，談立意，談境界，談情懷，談意境，談視野，談結(jié)構(gòu)，談語言，談美學，談風格，就更為鮮見。更至于談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手法，諸如點染，疏密，動靜，虛實，濃淡，雅俗，巧拙，曲直，隱顯，離合，反襯，互文，通感，用典，以小見大，化實為虛等等，尚未見到。期待日后多些這樣的探討，也期盼群里的好詩越來越多。

二．何謂好詩

         這個問題看來不是問題，其實是一個無所不在的大問題，因而，想與詩友們做些交流。一首佳作，我以為首先要有赤子真情，換言之，亦即那種按捺不住的不寫不行的激情和沖動。要噴泉式的，而非擠牙膏式的。這是衡量真詩還是偽作的一個尺度。我們讀陸游的《釵頭鳳》，為什么總是被感動的熱淚縱橫？這就是真情的力量，所以，白香山說：“感人心者，莫先乎情?！标憴C說：“詩緣情而綺靡?！逼浯我懈哌h的立意。王昌齡在其著名詩學著作《詩格》中，多次闡述“意”的重要性。他說：“意高則格高”，作詩要“精煉意魄”。又說：“意須出萬人之境，望古人于格下”。王昌齡在他的時代，被譽為“詩天子”、“七絕圣手”，他所謂之“意”與“格”，其實是指一首詩的“境界”。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開篇就說：“詞以境界為最上。有境界則自成高格，自有名句?！痹~然，詩亦然。讓我們讀一下陳子昂的《登幽州臺歌》：“前不見古人，后不見來者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獨愴然而涕下。”這是何等的情懷與境界！慷慨、蒼涼、孤獨、卻不消沉。再次須有深美的意境。中華詩詞，歷來注重意境的營造，認為意境是詩人的主觀情感與客觀物境通過形象思維（古典詩詞的形象思維實際上是意象思維）后，使“意”與“境”水乳交融，渾然一體的藝術(shù)境界。因而自古以來評判一首詩詞的優(yōu)劣，一個重要方面，就是觀其意境營造的怎樣。王維是營造意境的一流大師，看他的《山居秋暝》：“空山新雨后，天氣晚來秋。明月松間照，清泉石上流。竹喧歸浣女，蓮動下漁舟。隨意春芳歇，王孫自可留。”古人云“立象以盡意”，“盡意莫若象”。觀摩詰此律，可謂融情于景，情與境合。意境幽美的讓人心醉！其四要有獨特的視角。藝術(shù)的生命在于創(chuàng)新。詩詞貴出新意，貴翻新格，而最忌千人一面，千口一腔，千篇一律。人們都說“瑞雪兆豐年”，但晚唐詩人羅隱的《雪》詩，卻這樣說：“盡道豐年瑞，豐年事若何？長安有貧者，為瑞不宜多?！闭丫}材，幾乎寫盡，歷代詩人幾乎眾口一詞，指責毛延壽丑化昭君，致使失寵而和親出塞，而王安石的《明妃曲》卻反其意而詠之：“意態(tài)由來畫不成，當時枉殺毛延壽?！蓖菍憫n愁，李煜說：“問君能有幾多愁，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”極言其長。秦觀說：“落紅萬點愁如?！保瑯O言其廣。李清照說：“只恐雙溪舴艋舟，載不動許多愁?！睒O言其重。而賀鑄卻說：“試問閑愁都幾許？一川煙草，滿城風絮，梅子黃時雨?！睒O言其盛、其多與其綿邈。其五是，作為佳作，必定要有個性化的語言?？v觀歷代詩詞作品，其語言風格，無論是平淡、明快、凝重、工麗，抑或清新、洗練、細膩、風趣……皆為長期實踐和苦心錘煉的結(jié)果。因為不管你要實現(xiàn)怎樣的表達意圖，均離不開語言這個載體。所以有如是之古語：吟安一個字，捻斷數(shù)莖須。“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回；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(fā)，朝如青絲暮成雪”，一讀這雄奇而奔放的句子，就會想到李白；“萬里悲秋常作客，百年多病獨登臺”，一讀這凝重而沉郁的詩句，便會想到杜甫； “待到秋來九月八，我花開后百花殺。沖天香陣透長安，滿城盡帶黃金甲” ，一讀這激越而凌厲的詩句，必定會想到黃巢。這正是個性化的魅力。雖一豪邁，一蒼涼，一斬截，而境界一也。其六是要有清雅之韻致。古人論詩，多曰忌直、忌淺、忌露、忌俗，故作詩要有韻味、佳趣和思致。司空圖更是把“韻味說”推向了極致。在他的詩美理想中，一首好詩，應該是意蘊深遠，余味無窮，具豐腴而備醇厚，要有“景外之景”、“象外之象”“味外之旨”、“韻外之致”。一言以蔽之，一首佳作要“神與物偕”，“思與境偕”，要“神余言外”，亦即“言有盡而意無窮”，這些美學思想得到后世的廣泛認同。讓我們選讀幾首絕句，體會和感悟一下何謂“韻味”、“佳趣”與“思致”?！昂扇~羅裙一色裁，芙蓉向臉兩邊開。亂入池中看不見，聞歌始覺有人來?！保ㄍ醪g《采蓮曲》）、“新年都未有芳華，二月初驚見草芽。白雪卻嫌春色晚，故穿庭樹作飛花?！保n愈《春雪》）、“水繞陂天竹繞籬，榆錢落盡槿花稀。夕陽牛背無人臥，帶得寒鴉兩兩歸?！保◤埶疵瘛洞壕印罚Ｔ僮x一首張說的五絕《蜀道后期》：“客心爭日月，來往預期程。秋風不相待，先至洛陽城。”最后一點，一首佳作，須有流轉(zhuǎn)的聲律。一部中華詩詞史，是與音樂的發(fā)展變化相伴而行的。古典詩詞的平平仄仄，其本質(zhì)是音樂美，是通過美聽進而悅心的。追溯“聲樂一體”的中華“聲詩”傳統(tǒng)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，分別代表我國南、北方音樂文字的《詩經(jīng)》和《楚辭》，成為后來漢樂府、唐詩、宋詞和元曲的濫觴。作詞中的“三仄應須分上去，兩平還要辨陰陽”，以及“倚聲填詞”、“因聲求氣”等說法，足以說明聲律之與詩詞曲的緊密關系和重要性?！按航彼B海平，海上明月共潮生。滟滟隨波千萬里，何處春江無月明。”（張若虛《春江花月夜》）僅讀開篇四句，其流轉(zhuǎn)之聲律（音樂美），已讓我們傾倒，可謂“余音繞梁三日不絕”也。

        一首佳作應具備的元素很多，曹丕標舉“文氣”，嚴滄浪標舉“妙悟”、王士禎標舉“神韻”、沈德謙標舉“格調(diào)”、袁枚標舉“性靈”、翁方綱標舉“肌理”，等等。紅學大師周汝昌，喜用“靈”（空靈、靈秀、通靈）、“情”（真情、性情）、“生”（生機、生意、生趣）、“聲”（聲容氣味）四字來品鑒中華詩詞，亦不失為一家之言。我覺得一首詩詞，若能具備上述七個方面，也可稱之為好詩了。

三．建議

         基于群中現(xiàn)狀，筆者特提出以下建議，與詩友們探討。

          1.鑒于內(nèi)蒙古幅員廣袤，歷史悠久，各盟市自然風光獨特而迥異之實際，各盟市可否在自己的詩詞群中開辟專欄，進行專題性吟詠，以彰顯地域特色及文化的獨有元素。試舉一例：筆者曾在一篇文章中，對包頭的自然風光做過一點概括——黃河白帆，陰山蒼松；大漠飛雪，高原長風。戈壁疏雨，草原篝火；長城秋月，古道春色。北梁落日，南海晴霞；九峰云瀑，石門浪花。

         2.可否在各群中有計劃地開展一些詩詞講座活動，講講中華詩詞的流變歷史與鑒賞學常識等等。讓詩友們更加了解中華詩詞的精神內(nèi)涵、各時期創(chuàng)作風貌，以及諸多美學思想的形成、發(fā)展、價值和影響等。例如“人為藝術(shù)”與“自然藝術(shù)”的關系、異同及內(nèi)涵；“永明體”因何會成為“近體詩”形成的重要環(huán)節(jié)；為什么說唐詩是自然藝術(shù)的回歸；等等等等。只有更多的了解中華詩詞的發(fā)展歷程，才能更深刻地去認識、體會和感悟中華詩詞，從而汲取養(yǎng)分，為我所用，收獲創(chuàng)作的碩果。

         3. “文章合為時而著，歌詩合為事而作”，縱觀詩史，自《詩經(jīng)》以來，現(xiàn)實主義杰作代不乏之。僅有唐一代，自子昂《感遇》始，現(xiàn)實主義經(jīng)典，光芒輝映。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、元稹、韓愈、羅隱、聶夷中、杜荀鶴等等，皆有此類吟詠。而少陵詩無疑為其高峰。綜觀群中，一些作品無感而發(fā)，無病呻吟，為詩而詩，背離了中華詩詞的主流精神。于此，我建議作詩填詞，多聯(lián)系當今現(xiàn)實，寫今人所感，憂今人所憂，樂今人所樂。惟其如此方不負詩人之雅稱、良心與責任。

          4.群中還有這樣一些現(xiàn)象，有些人從早到晚活躍在群中，忙于自發(fā)、轉(zhuǎn)發(fā)，乃至重復轉(zhuǎn)發(fā)他人作品于各群中。其實，完全可以節(jié)約下這些寶貴的時間，用來多讀書，多思考，多創(chuàng)作。宋代朱熹《觀書》詩曰：“半畝方塘一鑒開，天光云影共徘徊。問渠那得清如許？為有源頭活水來。”一個詩者，只有真正地沉下心來，多讀書多學習，學養(yǎng)才可厚，情懷才可大，境界才可高，思考才可深，作品才可美。

         限于篇幅，不少地方未能展開來談，不免點到為止。文中一定有不少疏漏，欠妥和錯誤之處，誠請各位方家、詩友及讀者們批評指正。

作者簡介：

  康丕耀, 1960年11月出生于包頭。受父影響, 自幼學寫舊體詩詞。作品散見于《詩刊》《光明日報》《當代詩詞》《<中華詩詞>二十年選萃》等幾十種報刊、專集和選集。其詩詞歌賦或被引用、或被傳抄，或被譜曲，搬上《包頭春晚》和中央電視臺《激情廣場》等舞臺。其《包頭賦》《阿拉善賦》等作品廣為傳誦, 被兩地政府制作成精美的景德鎮(zhèn)瓷器、蘇繡、光碟、書畫長卷等藝術(shù)珍品; 另有詩賦被勒石?，F(xiàn)為中華詩詞學會導師、內(nèi)蒙古詩詞學會顧問、沈祖棻詩詞研究會研究顧問、《鹿鳴》雜志文學編輯。